ZZ 法学教师阅卷感喟

很少见到如此来自教学第一线老师的心声,时代的潮流,看来用双脚双手一腔热血也是抵挡不住的,只能感喟感喟...

原文:

批改你们的试卷，让我感到忧郁。我对你们有太多的期待，太美好的向往。我期望，通过我的课堂，你们可以明白法学是需要勤奋付出而不单单是哗众取宠的科学；我期望，通过我的诱导，你们可以形成正直而有抱负的职业品格，为中国法治状况、乃至中国社会文明化的进程贡献力量，而不仅仅是为未来个人谋生存、讨福利多增添一些要价的智力筹码；我甚至期望，通过我的"闲杂"的评论，可以让你们了解到独立的眼光与姿态在个人与环境博弈、乃至处世立人方面的可贵价值！

真的可惜！一个学期以来即使算不上"轰轰烈烈"，至少也是"热热闹闹"的互动，到头来，只留下这么一个惨淡的结局……

如果我的讲授只不过像评书、小说连播一样在你们的脑中翩然而过，充其量留下几道划痕，我和我的思想、材料，完全不是严谨学科体系的表征，却不过是你们大学生活欢娱之余的脑力消遣与谈资，那么我的努力，真的就沦为"上方"所宣讲的bread-earning的对价！我真的要怀疑并讥笑自己关于职业的取舍！在高校一线教师这样微薄而窘迫的收入与生存状况下，我毫无成效地执着在这个岗位上，却是为何？！

一页一页试卷翻过。不出我的所料，脱颖而出的，是那些平日里也许并未引起我多大关注的同学，这是每年的惯例了，踏实耕耘者总是最大的赢家。虽然我总是想说，作为法律人，缺失了踊跃的课堂论辩的锤炼，无论如何都是一个遗憾，但我知道，这些同学，是用"心"而不是用"形"于我和我的思想与材料。不能理解的，是超多数人在客观题上夸张的"失"误！一个学期的热闹互动，让我一直以为，你们处在对债权法的良好投入与有效跟进中。我take pains来给你们设计题目：30道选择题，每一题我都紧密结合课堂讲授与讨论内容苦心营造，在每一个出题点的选取上，我都依稀记起你们在课堂上唇枪舌战、意气风发后，才敢于确定。可你们"不谋而合"的表现，让我深陷在自设的茫然、尴尬与唏嘘之中。

是的，我不晓得错误出在何处。是自己在社会奔走的那些年，高校的氛围已然随着社会转型，还是南方宽松的体制造就了你们的随意；是自己教资欠缺，还是你们废于嬉戏。但我知道，如果你们不仅绝不动手去做笔记，即使在我提供了详尽的课件之后，也仍然懒得做上几笔标注的话；如果你们不仅在课内与课外活动两者之间坚决地取向后者，即使在怀着兴趣出席了课堂后，也仍然懒得在课外稍加几眼回顾的话；如果你们不树立或坚持完整而严谨的学科体系化追求，而只满足于一鳞半爪的个案的形式化满足的话；如果你们不着意于进行请求权基础检索的法学探讨，而只是得意于抑扬顿挫地表演"500万标的"表面风光的话；如果你们不认为上一回大学至少应该像模像样地写上一篇学术论文，却超乎一致地觉得上一回大学至少应该体验一次以上的异性伴侣生活的话，不幸将最终归属于你们，我却注定对这一进程无能为力！我已经在逐年退让，退让出当初对教师职位怀有的所有美好的憧憬与初衷，蜷缩在专业基础之内，还要小心地在不沦于谄媚的限度内迎合你们，勾兑上宽体与噱料。可是，你们"荣辱不惊"，一届又一届，年年岁岁人在变，岁岁年年笑我同。

好了！让我结束我无益的呻吟，谈谈今年成绩的善后措施吧。客观题当然是不容黑白更易，主观题上，我也止步于适当的纵容。因为有二十几份让人满意的答卷，让我不容抹煞他（她）的成绩。那些在试卷上使出"移花接木"等招术的，我没有让它奏效，因为师傅教你技巧，是要你在不得已之下应付标准化考试，而不是期待你回馈我的；那些试图通过"以情制胜"的，虽然没有个别见效，其实已经大功告成，只是我把它平均化解到每个同学身上了。饶是如此，按照卷面，整体分数仍然明显偏低。我的办法是启动两次作业的权重，把纵容摊派到每一位的身上，以保持最低限度的公平。这样处理之后，绝大多数的人都会获得及格，一些人还会获得很好的分数。拿出去，才不会影响到未来的就业、出国、等等一干事宜。做了这样的事，我长舒一口气，却打消不掉自己的沮丧与失望。我在慢慢痛苦而无奈地丧失一个教师应当坚持的职业品行，也在痛苦而无奈地向你们廉价抛售不应有的纵容。在汕大四年了，我对学生的投入与敬业度是负斜率表现的，学生对我的评估结果却是直线的攀升！在体制内，在良心上，我快乐，并痛着。我也希望，侥幸通过我两门课程的同学，也能在侥幸之余，最后体味我的苦心。不仅仅是因为我，在快乐与痛之间，后者尤巨！


王占明

二〇〇七年一月十三日暮

Powered by Zoundry